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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 痛陳舊根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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彌卡爾早就讓楊戩放寬心,他不會傷瑤姬一家的性命,可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,沈香竟然會殺了魔禮青和魔禮紅,打開端門迎接三教聯軍。

這是怎麽回事?若說是懾於三教兵威,他自己降了也就是了,完全沒有必要殺死魔禮青和魔禮紅。這般決絕的手段,莫非是有意騙取清真教的信任、要為天庭詐降做間?沈香啊沈香,你好糊塗!吉布列有能夠洞察人心的法寶,你若是心懷異志,焉能在清真教蒙混過關?

僅僅六個時辰之後,瑤池內又傳出了瑤姬將出降、並奉上瑤池所藏的一切律令、仙箓、文冊和輿圖的消息。

楊戩當然知道,這些東西對於天庭而言有多麽重要,用這些來做高間人的身份不值得,他們連這都獻上了,一定是真降。

——可是這怎麽可能呢?難道他們當真認同清真教?

生活在汙濁中的人,向往清白無瑕;生活在黑暗中的人,向往光輝燦爛。你活得越痛苦,就越容易被清真教和明教吸引。他們的世界已經無風無雨,怎麽可能再被這樣的教 義吸引?難道是他們還不幸福?

也罷,只能躲著了,不能讓他們看見自己也在這裏。臨陣倒戈已經很令人側目,降而覆叛就更為不堪了。

主意已定,楊戩向彌卡爾告了個不便,就回了昆侖山。

瑤池豎起了降旗,瑤姬率領尚未來得及逃走的仙役仙娥們六十餘人出降。仙役仙娥們點起香花寶燭,站立兩廂,迎接三教聯軍。九龍沈香輦以純金打造,通體鐫刻著纏枝寶相花,還鑲嵌著各色珠寶,用捆仙繩牽著,另一頭縛在瑤姬身上。瑤姬親自拉著它,由楊蓮和沈香一左一右陪著,從瑤池內出來,徒步走向大纛旗下的彌卡爾。

一路走來,三教聯軍旌旗獵獵,英武的將士們各持兵器肅立兩旁,瑤姬只覺得所有的目光都如芒在背。堂堂天庭長公主,親自拉著鑾駕出降,簡直是奇恥大辱!可是想到一家團圓,想到這是決裂了仇人、找回了親人,她又覺得受這些苦是值得的。

——也罷!反正這天庭是張百忍的天庭,長公主出降,丟的也是他天庭的臉,與我什麽相幹?

彌卡爾笑著跳下了坐騎,親釋其縛,並沒當真乘坐九龍沈香輦入瑤池,而是命人將它用火毀去。只是這九龍沈香輦裏裏外外都是以天庭的精金打造的,縱然有眾祆祝以正陽神火熔之,想要徹底毀去依然要耗費相當長的時間。

瑤姬對這冗長的受降儀式極不耐煩,一來是羞恥之心,二來是想要早些找到兒子。若不是沈香百般叮嚀囑咐,清真教不願意讓此事暴露,她恨不能馬上抓著彌卡爾問他,把自己的兒子藏到哪裏去了?

正在這時,忽聽一聲叱咤:“呔!劉沈香,看槍!”

又只聽眾明使七嘴八舌地嚷著:

“哪咤師兄,不可造次!”

“聖童,軍中不可馳突!”

他們簇擁在哪咤左右,假意伸手攔擋,卻連哪咤的衣角都不沾,身子倒是牢牢擋住了眾天使和眾祆祝上前阻攔的路。轉眼間,哪咤就挺槍沖到了沈香面前,中間只差三步,才被彌勒喝止:

“哪咤,你好大膽!軍令如山,怎敢沖撞?左右,還不與我轟了下去!”

“啊教 主,”度師真人忙上前施禮,“哪咤性烈如火,快人快語,沖撞軍儀必有緣故。聽他言道‘劉沈香看槍’,想必是與司法天神有些舊怨,不如令他如實講來,與他二人解和,豈不美哉?”

“此處不是了斷私怨之地,此事容後再議。”

“教 主差矣。”惠明法王也來進言,“今有大天使、火天神、並我明教眾神皆在,有德高望重者做見證,正好化解仇怨。不知教 主意下如何?”

彌勒雖然是教 主,又是明尊摩尼的師弟,對於明教來說畢竟是個外人。他不熟悉明教事務,又沒有威信,只有仰仗惠明法王,才坐得穩教 主之位。如今惠明法王這樣說,彌勒也明白了,定是惠明法王安排哪咤這樣做的,便順水推舟,向彌卡爾和密特拉、馬茲達告罪:“大天使,師父,師兄,請恕我教失禮。”

“本帥不怪。”彌卡爾招呼哪咤近前,“哪咤,有什麽言語,大膽講來!”

惠明法王對哪咤暗暗使了個眼色,哪咤會意,收起火尖槍,上前一拱手:

“大天使,火天神,列位法王上神啊!”哪咤指著三聖母和劉沈香,切齒怒罵,“你們別看這一家子長了一副人模樣,肚子裏全無人的心肝!我哪咤今天就要剝了他們這張畫皮!”

“你們看看這個楚楚可憐的女人,她就是三聖母楊蓮。她本是天庭長公主瑤姬思凡與楊君生下的三女兒,大哥楊震,二哥楊戩。那一日是她二哥的生日,兄妹三人上山游玩,楊蓮失足墜崖,她的二哥情急之下用神目救她,這才被天庭發現了行蹤。瑤姬被壓在桃山下,父親和大哥慘死,只有兄妹二人逃出生天。”

“她的二哥為她心血費盡,自己還是個孩子,吃不飽穿不暖,卻為妹妹夏怕炎熱冬怕涼。為了讓她吃一口甜去摘蜂巢,全身被蜜蜂蟄得傷痕累累,得來一碗蜂蜜,自己一口也不吃,全都給她。她中了蛇毒,他九死一生戰敗蛇妖,用自己的血渡藥救她。女媧娘娘找到他們兄妹,要收楊戩大哥為徒,這樣的機會他都讓給了妹妹,自己情願獨自鉆研一堆艱澀的功法,練那能使大羅金仙魂飛魄散的九轉玄功。三界皆知寶蓮燈是三聖母的法寶,可誰又知道這寶蓮燈也是楊戩大哥送給她的?”

瑤姬聽到此處,有所動容。

“可是這位楊蓮楊三小姐呢?她何曾把親兄的恩情放在心上?只因為朋友一句話,她就把親兄的性命當兒戲,兄妹比武時用上古神器寶蓮燈打他的心口,險些、險些真的要了他的命!大難不死醒過來,這位好妹妹,關心的只有壓壞了她那一園子的花花草草!”

“說什麽三聖母宅心仁厚,說什麽寶蓮燈仁慈博愛,只因百花仙子幾句挑撥,這楊蓮就用寶蓮燈屠盡九靈洞滿門——那可是一百七十一條性命!那時楊戩大哥已是司法天神,為了替她擺平這件事,被妖魔重傷。可她呢?不僅不知悔改,反而因為在朋友面前丟了面子,竟然在哥哥三千歲整壽時把他氣得舊傷覆發。就是因為跟哥哥賭氣,她偏要以身試法,找了劉彥昌這麽個無恥的凡人成親……”

“你住口!我的蓮兒一向心善,才不是這樣的人!”瑤姬抗辯道。

“瑤姬仙母,稍安勿躁。”方銀花笑吟吟地說,“大天使、火天神、我教教 主都沒有發話,你如今名位尚未議定,能管得了我教聖童哪咤說些什麽嗎?”

這分明是弦外有音,譏諷瑤姬是個降臣,沒有資格指手畫腳。瑤姬氣結,可是人在矮檐下,不得不低頭,也是無可奈何。

“銀花,不可放肆。”惠明法王淡淡地說了一句,又轉向哪咤,“哪咤,接著講啊!”

“遵命!”哪咤越說越激動,“那時節,一來是被她氣得失去理智,二來是王母深恨思凡、恐怕暴露,她二哥把她壓在了華山下。誰知那劉彥昌才三年就要琵琶別抱,還要把他們的兒子——就是這位劉沈香,也送給別人。那一天她二哥拗不過她,剛好帶著她的魂魄去見夫子,這個有膽做沒膽擔的慫貨,當場就要魂飛魄散。萬般無奈之下,她二哥只好抹去了所有人的記憶,還給劉彥昌註入了一段思想,令他只能忠貞於她一人。就因為一次不遂心意,她就把二哥三千年的愛護忘了個精光,在華山下怨恨了二十 年,還兩次要用寶蓮燈害他的性命!”

“真是一條藤不開兩樣花,後來這位劉沈香長大了,也是任性自私不講理。楊戩大哥一句不能放出你母親,他就全忘了當初他私闖地府、就要被打入十八層地獄,是誰把他救出來、還給他加了二十 年陽壽!哼,劈山救母的純孝傳奇,從頭到尾都是靠著他那所謂的敵人——處處手下留情,處處設法引導,甚至還要拿鞭子在後面趕著他才肯動。饒是如此,他竟然為了一個狐貍精,就要放棄救母!那時我只當他是個有情有義的好朋友,為他攬責上身,就差簽下軍令狀,他竟把我撂下。把我撂下也就罷了,這個時候還不該放下兵器任人處置?這個無恥的東西,竟然還敢跟我動手!”

楊蓮早已抽泣起來,沈香不停地拍著她的背安慰她。瑤姬在一邊聽著,見他們母子二人並不爭辯,想必這些都是真的,看向他們的眼神漸漸地變了。

“我楊戩大哥以死為間,才成全了他們一家團圓!他們遂了願,又假仁假義收留了楊戩大哥。”哪咤眼圈發紅,嗓音嘶啞,字字如淚如血,“那時楊戩大哥元神潰散,法力全失,渾身是傷,不能動彈,不能言語,他們不僅不給他醫治,反而聽任家丁虐待他。住的是一間夏天炎熱、冬天酷寒的小黑屋,吃的是稀粥冷菜,鋪的是發黴的薄被,終日與鼠蟲為伴。這還不夠,劉沈香的媳婦小玉,竟然往他嘴裏灌沸粥。這個劉沈香,還刺了他一劍!”

“蓮兒,你……你……你怎麽會……”瑤姬已是淚流滿面。

“別說了!別說了!”楊蓮崩潰地大哭起來。

“呸!你們做都做了,我說還不能說?”哪咤狠狠啐了一口,“列位都知道,當初掀翻地獄、放出惡鬼的,就是這位劉沈香。可是後來天庭徹查舊案,這一家子忘恩負義的無恥之尤,竟然都誣陷在楊戩大哥身上!楊戩大哥重傷之下,三年未曾得到醫治,還被天庭拿下黑水獄,種種酷刑加身,折磨得體無完膚——你們、你們好狠的心啊!”

“啊——”

一聲淒厲的哭喊,直如一只母獸的悲嗥。瑤姬跌坐在地,渾身顫抖,放聲痛哭。沈香想要上去扶起瑤姬,被她一把攥住了胳膊。瑤姬擡起朦朧淚眼,仍抱著最後一絲希望:“他說的,都是真的?”

沈香低頭不語,無疑是默認了。

“啪”地一聲,沈香半邊臉都被打得紫脹起來。

“你滾!”

沈香連嘴唇都發白了,握緊了顫抖的拳頭:“這……都過去了……”

我們很快就能找回舅舅了,從此以後,我們會好好待他,好好補償他……

瑤姬當然明白他的意思。

他們來到這裏,不就是為了這個嗎?

可是現在她卻覺得——你配嗎?你們配嗎?你們這一夥豺狼本性,戩兒再跟你們生活在一起,還不知道你們哪年哪月又要傷他的身心、害他的性命!

“過去了?還沒完呢!”哪咤恨到了極致,反而哈哈大笑起來,“當年九靈洞的妖物來尋仇,擺下滅神大陣,又是我楊戩大哥救了他們。為此,他重新煉成的元神再次被毀,本命真元耗盡而死。多虧了滅神大陣中有伏羲水鏡,我們這才得知這一切的真相。而這個劉沈香又做了什麽呢?他為了邀買我們這些人的忠心,用一枚金鎖變成了楊戩大哥的樣子,騙我們說千年之後楊戩大哥就會康覆。可恨啊可惱,我還信了他那麽多年!”

“這個人面獸心的下 流東西,別的不會幹,就是栽贓陷害輕車熟路。就是他,指使小玉殺了梅山老四,反誣我教明使殷鳳珠。這還不夠,後來,明尊賜我業火紅蓮圖,當眾令金鎖現了真形,他又誣我殺了楊戩大哥!他利用我殺盡梅山兄弟,然後又想殺我,若不是明尊相救,我幾乎命喪當場!”哪咤悲憤難當,向眾人一拱手,“列位剛才都聽到了吧?這樣的事,他都能一句‘都過去了’輕輕揭過。列位想想,似這等不忠不孝、無信無義、寡廉鮮恥之輩,是不是千古少有?楊蓮!劉沈香!你們還有什麽臉面活在世上?快與我楊戩大哥償命來!”

說話間,火尖槍已在掌中,槍尖上三昧真火突突亂竄,哪咤挺槍便要刺來,早被眾天使七手八腳攔住。

瑤姬看哪咤這麽激動,唯恐真出了事——她哪能真的任由楊蓮去死?慌忙抹去淚水站起來,想出言阻止哪咤,可偏偏又不能說楊戩還活著,只能有氣無力地爭辯道:“這……這是我們的家事,我自有道理……”

“怎麽?這是你們的家事,所以與我無關?哈哈!我的肉身,就是寶蓮雄燈,那是楊戩大哥的本命法器!父精母血,皆來自他一人,怎麽與我無關?”

方銀花怒叱一聲:“劉沈香!明尊死於汝手,眾明使皆願生啖汝肉!”

眾明使攘臂齊呼,個個目眥欲裂:“血 債血償!血 債血償!”

沈香回過頭去,只見楊蓮自顧自抹淚,瑤姬則滿面冰霜,連一個眼神都不肯施舍給他。

心寒,心死。

嫦娥瘋了,哪咤反了,梅山兄弟都死絕了,母親和外婆也成了這樣——舅舅交到他手上的人,他一個也沒有守護好。他是該以死謝罪的,可是他卻不能死,因為舅舅還活著,如果知道自己死了,他會難過的。

“撲通”一聲,沈香轉過身來,對著彌卡爾雙膝跪倒。

“沈香自知罪孽深重,不敢奢求原諒。”他深深拜服,按照天方的禮節,吻著彌卡爾的戰靴,“但我歸降清真教乃是真心,我願為那個公正、幸福、清白無暇的新世界赴湯蹈火。我雖不才,略有些法力和武藝。只要能做普通一卒,為清真教上陣殺敵,沈香雖死無憾!”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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